[心路] 早就跟你說

小犬是一個與危險比鄰的麻吉。
意思是，除了本能衝動，他並沒有危機意識。如果要用一種動物來形容，我想會是人形柯基犬，腿短愛逞強，沒事還喜歡吠個兩聲汪汪叫，刷刷存在感，用激進的方式告訴你「我現在要做危險的事情嘍！快點來看我表演吧！」


這半年來，小犬經歷了從學校球屋摔下來，腳打石膏兩個星期。爬山時，下坡太嗨森，直接用光明頂(額頭)親吻柏油路....，光明頂瞬間變成光明燈，紗布橫陳，沒有人不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。

出包前千叮萬囑，只差沒有刻在腦門上：
1 球屋很高，手要抓牢。
2 下山時，速度要慢，不能用跑的。

事實是，快感當前，誰還管你的苦口婆心？！那是一種箭在弦上，不得不發的衝動。所以當箭射出去的同時，後果承擔就來了。哭斷了腸，還是好痛，哭當然沒有止痛，但哭讓情緒有了出口，那份委屈渲洩了後悔與失去自由。包紮完傷口，不便成了經驗，傷口會好但痛會記憶，成為一個危險的戳印。

孩子的疼痛，事後往往遭大人連珠砲擊：
1 你活該！
2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往下衝
3 你就是不聽
4 看吧！早就跟你說過了
當愛夾著責備，週遭關心過度，我終究是嚥不下這口氣。

 「好了，他已經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了，到底要講幾遍！」

這句頂得的尬尷，全場空氣凍結。而我似乎回到遙遠的曾經，那個兒時被大人不斷說教的反骨而挑起敏感神經。當年的幼小，我無力為自己辯駁，也曾希冀有個人能幫我講講話。後果已償，代價已扛，剩下其實也不能怎麼樣。然而這只是心願，卻不一定會實現，而我還是低著頭聽著數落。期盼配合能換來時間的快走。罩子放亮，這個時候話不用說，最好看緊嘴巴，默數還剩幾分鐘。

現在輪到小犬被喋喋不休，心裡突然升起一股厭煩的排斥，彷彿看到孩童時期的眼淚。止戰，放過孩子吧！不願現在重疊過去，不願孩子重演無助。

「早就跟你說」這句話到底有多惹人厭呢？

「早就跟你說」是一句等著看好戲的詛咒！
意謂著已經跟你講了，我賭你接下來會發生，而且一定會發生。只需好整以暇的候著，靜待真的發生的悲劇，就可以立馬抬高下巴，站在風涼的角度馬後砲，優越著我是一個先知，早算到你的下場。事實撐腰，你絕對沒有立場反駁，我將永遠比你聰明，比你厲害，比你高人一等！

「早就跟你說」是一顆包著「順服」的糖衣。
暗藏著要你服從指令並遵守，對我的高見聽話照做。越是急著分享正確答案，思考的意識就會一點一滴的被抹殺。如果可以，請用「跟你說」，去掉自以為的「早就」。反抗的力道不會加重，對立的偏要會下修許多。

「早就跟你說」是一種撇清的責任歸屬。
我已經講了，是你沒有聽，不關我的事哦！
省省吧！管他是痛還是錯，永遠不會有人替我揹負責任。你有權利選擇陪我難過，但沒有義務陪我面對。所以不用早就跟你說，事實是我也知道這麼做並不允許。只是想要挑戰「不聽話」會怎樣？「框架打破」會怎樣？有沒有可能這只是「過度緊張」？有沒有可能是個假設，的確有驗證的必要。

所以當小犬摔傷了腳、頭破血流，我不斷糾結，跟過去了斷，把差點出口的自以為，用力的吞回肚子裡，趁腸痛的時候，把惡意排掉。當痛已成，再多的早就都不能時光回朔。

我：「很痛吧？！還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嗎？」
犬：「好痛阿，媽媽！」
我：「真的耶，好糗哦，接下來怎麼辦呢？」
犬：「看醫生。」
我：「對，看醫生確認狀況後，接下來你就慘了！」
犬：「慘了？」
我：「對，接下來要連打兩個星期的石膏，你將不能參加學校的體育課，當同學在快樂鬼抓人，歡樂溜滑梯的時候，你只能在旁邊坐著看。」
犬：「我不要。」
我：「你可以不要，然後傷口不會好。」
犬：「我要傷口好。」
我：「是呀，我也希望你能快點好，跟大家一起去玩。」
我：「說說看，為什麼現在為什麼不能跟大家一起去玩？」
犬：「因為我的腳受傷了。」
我：「腳受傷了，很不方便！你怎麼受傷的？」
犬：「從球屋摔下來」
我：「哇阿，這麼危險，當時你的手在幹麻？」
犬：「我手放開」
我：「是自己放開嗎？當時身邊有同學嗎？」
犬：「沒有同學，我自己手放開。」
我：「老師有沒有提醒過你手要抓牢？」
犬：「有。」
我：「你有聽嗎？」
犬：「沒有」
我：「當時你在想什麼？」
犬：「我在想，跳下來是什麼感覺。」
我：「所以你跳下來是什麼感覺？」
犬：「好痛，我哭了。」
我：「真的耶，手沒有抓好，掉下來受傷了。」
犬：「好痛。」
我：「真的，而且接下來你都沒有辦法跟同學玩溜滑梯。」
犬：「我很想玩，我下次會注意的，不會再亂放手了。」
我：「所以老師講的話，你下次要不要聽？」
犬：「要。」
我：「對呀！老師是為了保護你才提醒你的，下次要記得抓好」
犬：「好...」
我：「你受傷我會很難過，我要你健健康康。」

小犬也知道手要抓好，只是他想體驗掉下來是什麼感受。我覺得只要在可控制的範圍，讓他去嚐試後果不是什麼壞事。因為衝動的特質，他這一生八成都要用痛當教訓，才能長智慧。在此之前，也只能把心放寬，繼續牽著這隻人型柯基遊走人生。

孩子呀，如果有一天你看得到這篇文章，希望你能理解每一個「規則」都不是憑空制定的，大部份的規則都有運作的必要。與其覺得礙手綁腳，不如視為一種「保護機制」。

孩子呀，媽媽小時候最討厭這句早就跟你說。
後果承擔已經是活該的困窘，既然是一種倒楣，就不用把衰看得比當事人還用力。急著拿別人的過錯來彰顯自己的聰明靈俐，只能贏得反感與厭惡。
現在輪到我當大人了，我極力的掙扎，極力的擺脫，極力的避免上一代的教養輪迴到你的身上。寧可好好說話，也不願用指責裏藏關心。要你理解這是愛，不是風涼，僅希望你別承受我曾經的不愉快。